常言道:“食在廣東?!鼻缶凇稄V東新語》里說:“計天下所有之食貨,東粵幾盡有之;東粵之所有食貨,天下未必盡有之也?!闭f的是嶺南飲食的豐富斑斕,而從嶺南飲食風物著眼,寫出大灣區世紀滄桑,猶如徐徐展開的畫卷,世情人情時局皆在其中,這就是著名青年作家葛亮的又一力作《燕食記》。和他以往的長篇一樣,家族的變化和堅守在時代里跌宕,只是這一次的冷暖人間,也是一場場的日常盛宴。
文/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孫珺
以飲食呈現粵港澳歷史文化版圖
8月4日,人民文學出版社隆重推出作家葛亮的最新長篇小說《燕食記》,并于紅樓公共藏書館舉辦了以“時間的味蕾”為主題的新書發布活動?;顒友埩税讕r松、楊慶祥、閻晶明、潘凱雄為嘉賓,他們從不同角度分析了《燕食記》的闊達和豐厚。
小說題為“燕食記”,意為古人日常的午餐和晚餐。在葛亮看來,廣東人口不離“食”,話里話外,都是言外之意?;涃怠皳h食”說的是“謀生計”;“食失米”指不思進??;“食得咸魚抵得渴”則形容預計后果之權宜?!翱煽闯?,廣東的民間語言系統是很務實的,將‘民以食為天’的道理身體力行,并見乎日常肌理?!?/p>
《燕食記》四十余萬言的篇幅,以宏闊的筆力書寫中國近現代歷史,是葛亮繼《北鳶》《朱雀》后潛心耕耘的全新長篇小說。小說沿著嶺南飲食文化的發展脈絡,以榮貽生、陳五舉師徒二人的傳奇身世及薪火存續為線索,借關于美食的跌宕故事,以細致入微的文筆,生動描摹出中國近百年社會變遷、世態人情,堪稱呈現粵港澳歷史文化版圖的精心之作。
全書落筆于飲食,其所描繪的卻是近代百年的世事人情:從嶺南的氣候時令、菜蔬瓜果,到山林鄉村、日月星辰,再到南來北往的文人墨客、販夫走卒……有朱門的離散蕭索,亦有平民的溫存安好,誠如文藝批評家、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所評:“《燕食記》里,時間流逝、人世翻新、眾人熙來攘往,如夢華錄、如上河圖,這盛大人間中,舌上之味、耳邊之聲,最易消散,最難留住,也最具根性,最堪安居?!?/p>
口舌記憶是民族文化傳遞的密碼
葛亮在接受本報專訪時說:“口舌記憶是最長久的,它會喚醒這家國記憶,它是民族文化傳遞的密碼?!?/p>
滄海桑田,而味道永存。比如,《燕食記》中同欽樓最負盛名的“大按”師傅榮貽生因打得一手好蓮蓉而聲名遠揚,每做一鍋蓮蓉,第一口他一定親嘗。但他最想念的,卻還是小時候在太史第中第一次吃到的蓮蓉棗泥月餅。時隔多年之后,憑著這個味道,他一下子就認出了“得月樓”的名廚葉鳳池的手藝。當他終于能夠復刻這份味道,成為其他人心中的念念不忘時,曾經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不可追憶的前塵往事。
所以說,這不僅是一部嶺南地區的飲食流變史,更是一部中國人的精神立足史。葛亮要表達的,是飲食文化背后的人以及人的精神。小說中,韓世忠師傅散發于廣州民間的月餅就是一種象征,既是深沉的家國大義,更是萬千生民共同點燃歷史的高光。
而葛亮之所以選擇以嶺南飲食入手,一來是因為他在香港生活20年,非常熟悉嶺南的飲食和文化,二來,嶺南展現出的多元性和擴散力,總是無比吸引葛亮去探尋去表達?!帮嬍呈欠浅>哂袩熁饸獾?,但它又是民生之本,所以,當飲食的傳統能代表我們日常生活的習慣乃至審美時,這座城市的文化根基也是非常清晰的?!?/p>
著名學者楊慶祥認為,這部小說是對中國文學地理創作版圖的重大推進。在這一點上,它的文學成就幾可比肩《白鹿原》之于陜西,《長恨歌》之于上海,《塵埃落定》之于川藏?!鞍倌昊浉凼贰钡拿}一直橫亙在嶺南作家面前,當代文學必須有所建構有所回答?!堆嗍秤洝吩诖俗鞒隽耸殖晒Φ膰L試。
對話葛亮
嶺南文化海納百川
包容和創新正是它最迷人的地方
葛亮
葛亮,作家,學者?,F任高校中文系教授。
著有小說《北鳶》《朱雀》《瓦貓》《七聲》《戲年》《問米》《浣熊》《謎鴉》,文化隨筆 《小山河》《梨與棗》等。其中,《北鳶》于2019年入圍第十屆“茅盾文學獎”十部提名作品?!堆嗍秤洝窞槠渥钚麻L篇小說。
問:4年前,《問米》出版時,我曾采訪您,您透露接下來的創作計劃,“依然會書寫歷史,時間跨度應該比《北鳶》更大一點,會上溯到晚清。地點的設置也會更大一些,比如整個嶺南,甚至整個中國?!彼?,就是《燕食記》嗎?是那個時候萌發了寫這部書的嗎?還是更早?
答:其實,我在《北鳶》之后就在構思,希望找個切入點,從日常到歷史到時代,從不同時代不同層次來表達嶺南文化的豐饒復雜,美食是嶺南文化的名片之一,嶺南文化海納百川,各種飲食口味匯集在這里,不斷包容、更新、流轉、豐富。
問:從“朱雀”“北鳶”到“燕食記”,書名里都有一種鳥類的名字,是有意為之嗎?對于你的長篇寫作版圖而言,這是一個很講究的安排嗎?
答:確實是符合我的潛意識的。在我看來,鳥類具有一種審美含義,自身輕盈而視野開闊,可以穿越不同的空間,展翅于空中,擁有遼闊的目光和氣象。而我們對于歷史的關照,也應如此,用開闊的眼界看到歷史洪流下的蕓蕓眾生。
問:您的小說總是有種撲面而來的命運感,時代洪流里那些各式各樣的人物,被命運裹挾,但總有不變的人性和人情,在新書《燕食記》里如何體現這種“常與變”?
答:在前作《北鳶》里,文笙的母親昭如,在一個饑饉的寒夜,對葉師娘說:“中國人的那點子道理,都在這吃里頭了?!彼胝f的,是中國人在飲食上善待“意外”的態度,便從安徽毛豆腐、益陽松花蛋,一直說到肴肉。
人的命運是與時代交接互動的,飲食則是個交接點,也定格著某些重要時刻。把盞之間,吃下去的是美食,流轉的往往就是命運。飲食是民族文化家國記憶傳遞的密碼,是人的共情。誠如中華飲食文化里充滿了“常與變”的辯證與博弈。既重視傳統,也不慢待變革。在《燕食記》里,我將這“常與變”植根于嶺南,放在了一對師徒身上?!按蟀础睅煾翟谛袃?,因其地位,自有一套嚴謹的法度。守得住,薪火相傳,是本分;要脫穎而出,得求變。自辛亥始,嶺南便有一派蒼茫氣象。其后東征、北伐,烽火輾轉,變局紛至沓來,歷史亦隨之且行且進?!白儎t通,通則久”。
問:京劇、昆曲、繪畫和美食都是你小說里常出現的要素,在你看來,美食意味著什么?您如何看待嶺南美食?
答:文學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是各種文化元素的總和。對我來說,這些要素和寫作以及生活是分不開的。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說,京劇、昆曲、繪畫、美食這些要素構成了更豐富立體的生活和人。它們在小說的情節推進中擔任著某種功能。寫作于我是一個沉淀的過程,而在這個過程里,自己的愛好和知識也會不期然地釋放。
美食意味著一種生活態度,粵港生活節奏快,品味美食可謂是生活暫時的安居,讓精神沉淀、松弛,是人們最為本原的對美好生活的表達與體驗。嶺南美食最大的特點就是因為地域的得天獨厚而食材豐饒,在追求保持食材本真味道的同時不斷包容和創新,這正是它最迷人的地方。
嶺南美食的精髓之一大約便是點心?;浾Z發音的“dim sum”也是最早一批進入《牛津英語詞典》的中式詞匯。2018年夏,香港推出的新鈔系列中,二十元紙幣主題便是香港的“點心”與飲茶文化。所以“飲茶”和“點心”,可謂是嶺南飲食文化最為接近民生的部分。
問:您愛好美食嗎?您記憶最深刻的美食是什么?
答:我喜歡美食。喜歡粵菜本身的本真的美感,不依賴作料,廣東人喜歡說靚湯“甜”,其實不是真的甜,而是非常微妙的鮮美、鮮甜,是歸于本質的一種味道。
對于我個人而言,記憶最深刻的當然是家鄉南京的鹽水鴨。我第一年去香港求學時,我母親托人帶來現斬的鹽水鴨,我吃到時,那種從生理到心理的悸動真是讓我終生難忘。美食的滋味不僅關乎食物本身的美味,還夾雜著不可言傳的情感以及大快朵頤下的自我認同。
問:接下來有什么創作計劃?
答:我已經在動筆寫一個新的長篇。依然是關于嶺南歷史文化的。我在香港生活了20年了,差不多和我在家鄉生活的時間一樣長了,我很喜歡以廣州和香港為代表的整個嶺南地區的開放和包容、傳統與現代交織的文化氣質。在對于這方水土的投入上不斷做出準備,不斷表達和書寫。
(編輯: 龍煜廣州網)